【喻黄/BE】牵丝戏

狐胡王子没看上长安的歌女。城门大开的时候,他一眼就看见了一身黑衣,背着傀儡箱的中原男人。男人会做傀儡,却很穷苦。王子总是光顾他的场子,出手阔绰。做傀儡的男人没给他什么承诺,而他弃了锦衣玉食,弃了家国天下,跟他并肩行过山水,却没能陪他到百岁。狐胡王子不知道这一生过的值不值,却清楚,认识他,就对了。

愿谁记得谁,最好的年岁。

来世错过我,就平安喜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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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路过破庙躲雨,却不想偶遇大家。


喻文州是个有名的傀儡翁,一生做过无数木偶。我小时候便看他的偶戏,再大些,皮影儿火起来,徽班也进京了,看偶戏的便少了。


我有些惶恐的深深一揖:“喻大家……!”


他不年轻了,大概是知命了。我看他偶戏时,他还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,那时他还没做出那个冠绝天下的艳偶,身边跟个番邦男子,总是很多话。那番邦男子跟在他身后,他做偶戏时,男子就为偶戏伴声,一人分饰多角,竟也惟妙惟肖。他健谈,我小时候好奇,趁人不注意溜到幕后,他还与我讲过。


“这个啊,这叫指花戏,也叫掌中戏,哈哈,是不是很好玩啊?文州从小就学做这个东西,他做的最好的是悬丝傀儡,今天给你们看的这叫布袋傀儡。”


老人抬起头,火光里能看出眼角已游出鱼尾。


“我小时候……看过喻大家的傀儡戏哩!”


他笑了笑,十指微动,那尊艳偶立起,冲我彬彬有礼的回揖。


“我们乡里的孩子,每年都盼着大家来。社戏一过,没几天大家就该到我们这儿了。住我隔壁的帽儿,后来不就跟着大家学做傀儡了吗?”


喻文州摇摇头:“你是平屯的人啊……帽儿?他学了几年傀儡,又跟我学断字,后来做了个推官。”


我有些沉默。我们小时候,最想学的,就是做傀儡。母亲说,做这门不赚钱,以后讨不到媳妇。八岁那年喻文州走的时候,我跟一堆木偶藏在大箱子里,最后还是被发现了。那年他带走了帽儿,因为帽儿无父无母,喻文州说,可以拿这门手艺讨生活。


帽儿再没回来过,喻文州亲自送我回家。母亲后来说起帽儿,总疑心是给喻文州拍了花子去。


原来是在京里做了官。


“大家另一个学徒呢?伴声的那个?”


与我说话的时候,喻文州也在玩着手里的悬丝傀儡。听了我的话,他转向火堆,似乎在想着什么。便如母亲说的,傀儡戏并不赚钱。他看上去很是落魄,冬衣也不曾穿,破旧的春衣裹了许多件。我低头看看身上南诏绣娘绣的团纹,心里有些难过。


“我想起来了。”他回过身,“你是卢家的小子。”


“卢瀚文。”竟能被他记住名字,我坐的更近了。


“现在做些什么?”“家母是想我考个好功名,我天生不是个读书料,十四岁跟着远方亲戚去西域经商。”


我挠挠头,自己来夸自己,到底还有几分羞涩:“别的不行,做这个还算做得好。这几年自己开了商行,来回倒腾东西。把些彩铃马匹倒回来,再把瓷碗丝绸什么的倒过去。我们行里好多都是乡里的孩子,小时候都看过大家的戏。”


我忽然灵机一动:“大家不如来我们行里吧。大家能识文断字,我们还做个做账的先生。”


喻文州的脸微微动了动,平淡的把我瞧着。他认真看你的时候,就仿佛能看穿你所有的心思。我忐忑,怕他不受我的好意,又听说手艺人都是极清高的,担心堕了他的自尊。


“西域我倒也去过,早年在狐胡。”喻文州漫不经心的拨着火,“狐胡,你去过么?”


我一拍手:“怎么能没去过?再远也得去!听说狐胡的女子都热情大方,嘿嘿,行里不少人想去讨个狐胡姑娘。大家什么时候去的?有几年狐胡很乱,听说是因为他们王子跟个中原人跑了。”


狐胡的王子只那么一位。国王与王后恩爱,王后产下王子就去世了,国王不忍再娶。谁想那几年中原与西域三十六国来往甚密,不少的歌舞坊啊都往西域去了,竟给不知谁家的女子,勾走了王子。


“大家是十几年……不,得有二十年前去的吧?狐胡生辰那天,狐胡王大摆筵席,请了王子最喜欢的中原手艺人表演。生辰过不几天,王子就失踪了。只听说守门的兵丁不让走,王子打翻了将士跑了。跟他一起逃得人慌乱里掉了头巾,露出一头黑发。我当时就跟着叔父混在人堆里,看那人背影是个极高挑的女子,从那以后,狐胡国就不让中原人进了。”


我说的累了,停下喝口水,却看见喻文州泪流满面。


“喻大家……”


“你们几时出发?”


“啊?”


“账房先生可还缺?”


我点头,确实是缺,大家轮着干,倒也可有可无。不过喻文州愿意来,那在情意上我是极开心的。


喻文州擦擦脸上的泪站了起来,大概是坐久了腿有些麻,他竟朝着火堆踉跄过去。我赶忙拽住他,他一松手,那个艳偶落进了火里。偶上涂着保护木头的油,火瞬间将艳偶吞噬,艳偶的丝衣转瞬飞灰。


我的心就凉了。听说喻文州做了这个艳偶后,当做是亲儿子一样,几乎舍不得他上台。蓝色的衣裳,仿西域的款式,金黄色的长发裹在尖帽里。虽然是个悲伤的脸,却能演几乎所有的戏。


人们说,那偶大概是比照着他的恋人做的,才这样珍惜。他已生了华发,而这尊艳偶,永远正年华。


“以后也不演了。”喻文州解开发带,背转身去理草席,“睡吧。”


他的背影,有那么几分眼熟。


“烧了当柴火,夜里更暖和些。”


我侧头看那尊艳偶,艳偶躺在火里,头犹冲着喻文州,仿佛是不舍主人将他抛弃。


是暖和了些,只是偌大的破庙里就我们两个人,委实太冷寂。


喻大家做了一生的傀儡,最后留的这尊艳偶,却是因我劝他来做账房烧毁的。我总以为,那堆火里烧的不只是他珍爱的艳偶,还有他这一生所有的悲苦喜乐。


绝了过往,也好。


-fin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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