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喻黄/HE】情劫不渡·杜蘅草

他痴痴爱恋的人,如春水一寸寸的退,他思慕成伤的人,如春花一寸寸的萎。

野地结芳碧,一年三月雨。

何怨雪无情?春来草自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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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年飞升的散仙格外的多,尤以蓝雨御剑门为秀,在数十个散仙里,几个身着蓝袍道服的人分外醒目。王杰希微微偏了头侧向一旁的喻文州说:“那个就是黄少天。”喻文州方才同一位神君讲话,面上笑意还未褪去,顺着王杰希的目光正把黄少天望进眼里。那人像个稚气未脱的大孩子,宽袖被他卷起来,背上背着把如冰似玉的宝剑。黄少天敲了一下宋晓的头,再昂起头来,便对上了喻文州的视线。


那大约是他们第一次见面。


“蓝雨御剑门,黄少天,封少阳仙君,赐居太霄天。”


列席的众仙都轻抽了一口气——甫一飞升,便被封了仙君,想来在人间是个极厉害的人物。众仙逍遥避世数千年对他不甚熟悉,然这次飞升的散仙却大都清楚的很,听到这个诏令,也都无所谓的笑笑,那本就是他应得的。


跪在地上的黄少天抬起头来,笑弯了深褐色的眼眸,满满的都是欣喜:“神君住在哪儿?”


喻文州还是笑,心下已不解他何故露出这番神情,脸上分明写着“不想告诉你”几个大字。一旁的王杰希开口了:“蘅文君住在碧霄天,自丹霄天以上,仙君及下非召不得入。”喻文州嗔怪的看了他一眼,王杰希悠悠然掸掸他天青色的袖子,笑的一派上神气概。


喻文州不很待见这个被仙界寄予厚望的仙君。黄少天身上有凛冽的杀伐气,冰雨剑上不知沾了多少妖魔的血,他修仙不错,修的却不是八部正仙。他的修为是借着无数妖魔的内丹堆积起来的,根基不稳。且夺人丹鼎修炼本不是正道,只是夺得是妖魔内丹,此事尚难定论。仙界正在用人之际,黄少天精于战阵,又有极高的修为,谁去管他是怎么飞升的呢。


喻文州是正儿八经的修了三千年的神君,早年虽然逢劫但终于苦尽甘来,又怎么会将黄少天放在眼里。只是他八面玲珑,并不表露,面上对凑来黄少天还是多有提携,只是那身暗紫色的长袍,走动时候连拂过黄少天的剑鞘也不愿意。


喻文州喜穿紫色的衣服,外面罩一层纱。衣是天锦,纱是云纱,神君自有神君的气度。


仙妖大战如火如荼,黄少天只来得及给他的新居刻了个门牌,就被调去了前线。第一日,他斩妖不足三十,众仙大跌眼镜,心下鄙夷。喻文州长袖舒展,卷走几百妖物的性命。第二日,黄少天御剑而来,使出了蓝雨御剑门的绝学幻影无形剑,十道剑影劈出,只这一招就不知有多少妖物化作飞灰。道家讲究符咒印斗相结合,黄少天指上捏诀,掌心镇符,长剑冰雨在妖阵中左冲右突,竟似无人能挡。


在云上观战的喻文州也不由轻叹。黄少天不愧是蓝雨御剑门几百年都不曾出现过的天才了,单看他御剑的本事,仙君中就罕有敌者。


黄少天收了神通,这一日,他杀敌近千,妖军受此重创,鸣金收兵,退避五里。


黄少天擦干净了穿着的银甲,把血污了的白绢随手弃在地上,飞上云头:“神君,今日我打的如何?”


“少阳仙君当是仙界及时雨。”喻文州毫不吝啬的夸赞,“以杀践道,仙君是第二个。”


黄少天好奇,便问谁是第一个。喻文州沉默良久,才娓娓道来。这是仙界一大憾事,以杀践道第一人,也是个飞升上来的仙人,叫做周泽楷。传闻他面如冠玉,前途无量,却倾心一个妖王。那个妖王利用了他的感情,摆下九死惊魂阵,诱他深入十万大山。周泽楷明知是诈,却孤身前往。


九死惊魂阵起,漫天咒印缭如星斗,道道法剑刺穿那个沉默寡言的神仙。


“明知本王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,为何还要前来?”


“因为要见你。”


周泽楷死了。那位妖王借着杀他的功绩笼络了不少兵马,百年以后便做了妖皇,一直到现在。黄少天疑心妖皇并不若传说中那般一心利用那位以杀践道的前辈,因着听闻妖皇几千年来孑然一身形单影只,终年住在十万大山诛仙台的离宫。


这么想着,黄少天就问喻文州:“神君喜欢过人吗?就像周泽楷和那个江波涛。”


“我与仙君不同。我是斩断情根,尔后飞升成仙的。”


“那做凡人的时候呢?”


“我并非由人入仙,我的元神是一株杜蘅草。”喻文州随口应付着,却并不回答黄少天的问题。


黄少天点点头:“我听说了。当时的司榜天君取了杜蘅的蘅字,文州的文字,做了封号。只是后来众仙都记不得神君的俗名了,便蘅文蘅文的叫着。”


喻文州清清浅浅的笑着,漠不关心。


他为什么要关心呢?前尘不应念,他现在是蘅文神君,作为喻文州的种种,千百年来早已记不清了。


黄少天经此一役,升迁到了玉霄天居住。仙界也不是总有战事,他便日日守在共工神柱那儿堵下朝归来,巡视九霄的喻文州。喻文州已没了对他先入为主的恶意,终日提着仙露琼浆,与他御风遨游。


黄少天经常与他说些人间的趣事。大概是日有所思,因而夜有所梦,喻文州这些天在梦里,竟然零星的看到了自己还是个凡人时的画面。他孤身一人修道,尔后创立蓝雨御剑门,终日闭关修炼不问俗务,偶然寂寞,便去后山寻一个人。


每当喻文州要看清他要寻的是谁的时候,便醒转了。


黄少天觉得有趣,提议与他秘密下界,看看现在的蓝雨御剑门和他创立时有何不同,兴许能找到当年的一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。


“少天……”


“去呗去呗,反正你是执法神君,随便捏个借口就行,谁人又能拦着你了。若修仙便是在天上憋闷,那神仙岂不是很无聊。你修仙是为了什么啊?就为了天天看看云彩看看花,无聊下下棋,吃完饭睡觉?”黄少天严肃的说,“吃了就睡,是会长胖的。”


喻文州觉得他说得有几分歪理,一时竟然无言以对。下界的路上两个人聊了很多,喻文州教给黄少天灭去情识的方法:“取一碗心血,浇到百年的老桃树下,筑起结界不要让他人惊扰。尔后默念留情之人或物,如此三日,便是成了。”


“你当时念得是人还是物?”


喻文州被问住了,认真的想了一会儿,如实答道:“我在升仙时受过重伤,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。”黄少天眼里的光暗了暗,继续鼓励道:“尽力而为,也不要太为难自己。”


黄少天未灭七情六欲便能成仙,喻文州觉得他的天资已经不是过人可以形容的了。当年升仙时的痛苦依稀还能感受到,发生了什么却记不得了,只隐隐约约想着有人对自己说了什么,他便跌入了无尽的黑暗,最终再醒过来已是三千年后,他仗着这三千年的修为,一步登天。


二人施术隐去身形,在一众弟子中穿过。喻文州望着宏伟的山门不由的感叹:“当年,这里不过是一个矮小的道观,我也不曾想过如今竟然可以成为中原数一数二的大派……少天,你道号少阳,少字并非蓝雨道人辈分排字,你是外家弟子?”


外家弟子,又怎么学了蓝雨御剑门的绝学幻影无形剑?少这个排字极为少年,佛家多用慧啊智啊的,道家多用玄啊天啊的。用少排辈分的,细细想来,似乎只有龙族一脉,譬如少封神君方士谦。


“这是个秘密。”黄少天昂头,“现在的掌门你大概不认识,叫做魏琛。”


“是三十六代大弟子,我从前也是下界过的。”


黄少天踹开魏琛卧房的门,魏琛大骂着小兔崽子,随手扔过来一只笔洗。黄少天伸指一点,那笔洗被他停在空中又抄在手里:“快来见过祖师爷。”魏琛看见喻文州,却并未惊讶,不冷不淡的点点头,就把两人哄了出去。


“太不尊师重道了!这是对待祖师爷的态度嘛,啊?!”


喻文州笑笑:“无妨,我倒是觉得他有些面熟。”


黄少天领他到后山。后山怪石嶙峋,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以看的。喻文州在巨石间穿梭:“这是乾坤阵的雏形。”“还是你创作的。”


喻文州并不居功:“我当时与一位友人一同研习,我主乾,他主坤。”“那人叫什么?”“成仙后便断了联络,一梦千年,名字也记不得了,愧对他啊。”


喻文州在阵门间穿梭,不消片刻便找到了阵眼,阵眼处是与周围迥然不同的一座精美雕像,雕的是一只回首顿爪的蛟龙,头上已有角凸,想是快要成龙。


“何怨雪无情?春来草自青。”


“少天?”喻文州回眸,“你方才说什么?”


黄少天无辜的耸耸肩:“我什么都没说啊。我看见你很专注的在看那个雕像,我便不好意思打扰你了。”


“我方才听见你在吟诗,似乎说的是‘何怨雪无情,春来’……恩……”


“春来什么呢?”喻文州喃喃自语。


“春来草自青。”黄少天引着他绕到石雕的另一侧,“你瞧,这边刻着呢:何怨雪无情,春来草自青。”


“这诗写的极好。”喻文州说。


黄少天讶异:“你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吗?御剑门有传说,这像是祖师爷亲手雕的,这诗是祖师爷亲口传的。”


喻文州笑着摇摇头:“我不会雕刻之术。”


回到碧霄天,喻文州差天奴拿了副雕具来,并刃的刻刀银华如练,刀刀刻在软玉上,渐成雏形。喻文州随心刻着,不经意削了个人形出来,似是个穿着战甲的武将,手里拿着把好看的剑。雕着雕着便睡了去,梦里一个穿着战甲的武将,抱着把好看的剑,对着白日里见到的雕像说:“春来草自青。”


那武将背对着喻文州,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目,只是觉得这背影有几分熟悉。龙像后转出个人,暗紫色的长袍,却没有罩纱,长发给银冠束起,轻笑着将手里的仙草递给那个武将。似是知道喻文州在梦境里窥视,转过头来,那带笑的细长眼眸,不是喻文州自己却又是谁?


喻文州叫这梦惊出一身冷汗,睁开眼,手里还握着刻刀。索性点了琉璃灯,反过来雕刻背影,一直雕到羲和神放出了三足金乌,黄少天闯进门来:“你在做什么,卯也不点了?”天奴过来一边一个抱着黄少天的胳膊:“仙君行行好,莫要为难我们。神君不知在做什么,谁也不让进来,要是知道我们没拦住您,非得砍我们的脑袋。”


鲛纱翻飞,黄少天看不见喻文州在忙活什么,确是没有搭理他,皱皱眉,转身走了。喻文州抬头望了一眼,低头细了细雕像的腰身——如此便像了,像梦,也像少阳。


那一日喻文州刻完了小像的背影,转日没有休息,继续刻着小像身上的鳞甲。梦里的武将,身上的甲胄样式有些奇怪,不是仙界人惯穿的板甲,而是一片片的,像是鱼鳞一般,片片闪着银光。然而最终他也没能刻出张面孔来,因为就算再梦见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和那个银甲武将,看到的也只是些零散的记忆片段,却没有一个,是有武将的脸的。玉像被喻文州随手收在沉香匣中,压在白玉床下的暗格中,连天奴扫洒也找不见。


黄少天这些日子的神色有些萎靡,脸是越来越苍白了,手臂上暴了皮,鱼鳞一样,看上去有几分可怖。喻文州领他去少封神君那里看了,方士谦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,叹了口气,拿了瓶药膏说,试试这个。


黄少天拔开瓶塞,被那药草香激的一退,拼尽全力丢了出去。喻文州连忙告罪,又领他去见张新杰,一问才知他在白虎帝君韩文清那儿逗留了快百年了,一直不曾回来。黄少天不去,喻文州硬拖着他腾云来到西方。


张新杰的银发挡住了喻文州探寻的目光,黄少天倔强的昂着头,仿佛出事的不是自己。


“少阳……仙君只有半岁的寿数了。”张新杰顿了顿,“这是很高深的咒法,我解不了。”


喻文州请张新杰代为照顾,孤身一人回了蓝雨御剑门。魏琛坐在蛟像前,大口大口的喝酒,地上一丛丛生着杜蘅草,都已开花,暗紫色的缀在碧绿中,空气里弥漫开杜蘅的芳香。


“哟,回来了。”


喻文州席地而坐,地上的杜蘅草有的变作孩童,有男有女,都跑过来,牵着他的衣袍。


“你来问什么?”


“问我成仙以前的故事。”


“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吗?”


“救我的人,可是少天?”


“他是渭水府少主,拜到我门下学习术法,终日在后山吐纳,你借他的蛟气,成了妖。”


这些确是喻文州不知道的。


“后来你与他一并跟着我学习,他想修出龙魂,你想修成仙身。你渡劫的时候,情劫无论如何也不能渡过,受了三次天雷,奄奄一息。彼时少阳还未炼出龙角,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。他把修为灌注在龙角中给了你,你靠他的修为扛住了天雷,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。从此天生多了个蘅文君,人家多了个御剑门弟子。”


仙,无情无欲,逍遥自在。喻文州心有执念,无法成仙,却又发愿成仙。黄少天把自己的修为给了他,被震怒的渭水龙王逐出龙族,入了轮回。只是终究是仙身,孟婆汤抹不去他的记忆,一成人便来了蓝雨御剑门,以杀践道,短时间内获得了大量的修为,飞升九霄。


“他……为何不直言于我?”


“你眼睁睁看着他为了你弃了龙身,已后悔为仙,如果不抹去你的记忆,你大约也会做一些冒失的事情吧。他是想回到你身边伴着你的,只是夺人丹鼎终不是善事,他还是受不住反噬。你以为你一梦千年,虽然失了记忆,却在静思中得了三千年修为,其实不然。你身上的修为,全都是黄少天当年给你的。”


“情之一字,不懂,便可得大自在。看不透,望不穿,终究……无法成仙。”


魏琛感同身受一般呵呵笑起来。


喻文州解下身上云纱盖在那些杜蘅小童的头上,小童们扯着,去远处的菩提树下玩闹了。黄少天闯过乾坤阵,就看见喻文州与魏琛相对而坐,似乎是在闲聊。他舒了一口气,坐到喻文州身边拍拍他的肩膀:“下来玩也不叫上我啊。”


“下次一定。”喻文州放下酒盅,扶着黄少天的肩膀,两片薄唇轻轻印上。黄少天瞪大双眼,正要说话,却嗅见杜蘅草的芳香。


“少阳,我还给你了。”


唇分,喻文州脸上的血色,如春水一寸寸的退,黄少天心上的人,如春花一片片的萎。


那一日蓝雨御剑门上空,腾起一条银龙,滚滚龙吟,声传千里。


那一日蓝雨后山的杜蘅草,紫色的花全败了,被风吹起,落在龙像上,盖住了那句小诗。


渭水府少主折角而去,成龙始归,龙族震惊,庆贺他们当中又多了一条真龙。方士谦去看他,却一眼看见窗台上一盆杜蘅草,还未开花,碧绿的草叶随风摇曳,说不尽的柔情。黄少天倚在窗前,望向窗外。三月花正好,白雪已过,芳草自青。


方士谦退了出去,没看见那盆杜蘅草闪过一道银芒,落下一个暗紫色衣衫的男子。男子有细长的眸子,穿着天锦的衣裳,罩着云纱,只是身上有淡薄妖气,显然是只刚能化成人形,话也不能说的小妖。


渭水府少主的屋子里,怎么会有一只幼妖呢?


窗外,杜蘅草心脏形的叶子织成绿毯,一直铺到看不见的天边。男子俯身,落吻在渭水府少主的额头。


野地结芳碧,一年三月雨。

何怨雪无情?春来草自青。


-FIN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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